槛内槛外
(2012-08-27 20:11:31)
许冬林有这样一句话:爱着扫花时,我们是槛内人,爱恨情仇,痴痴怨怨;爱着扫叶时,已经几近槛外人,看透红尘,将身心都赋予了浮云。
在那红楼一梦中,妙玉尝以“槛内人”自称。据她的好友刑岫烟解释,妙玉认为,古人中自汉晋五代唐宋以来皆无好诗,只有“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两句好,所以她自称“槛外之人”。我突然觉得这样的自称,简直是不合情不合理不合人。虽说妙玉是这繁华富贵之园里的修行人,却就是邢烟说的“僧不僧,俗不俗”。还是“槛内人”最为贴切,妙玉虽是出家修行人,但那清冷孤敖的外表下明明潜藏着一股炙热的情感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而佛家到底讲究的是心如明镜,不惹尘埃的。只妙玉那句“芳情只自遣,雅趣向谁言”就让我们知道,她是身在佛门,心系红尘。爱恨情仇,痴痴怨怨。
可她是隐于扫花的,那个显于扫花的妙龄女子是那珠绛仙草。
我想,看过《红楼梦》的人,很少有人把那片漫天飘零缓落的桃花和轻把花锄的黛玉轻易遗忘。这场景是那么美丽,又是那么凄凉,再和上“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这句话,更叫人听了心也跟着沉沉的酸,隐隐的痛。那个时候,黛玉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子,花一般娇媚的年纪里却染上了五六十岁的满腔哀愁,当真叫人心疼不已。记得很小的时候看《红楼梦》,心里对黛玉厌倦到了极点,耍小性子,小心眼,常常哭哭啼啼;后来长大了些,回过头再去看,她那句“我为的是我的心”,轻而易举的俘虏了我。这句话,又有几个人敢这么张口道出,更何况黛玉还是客居在江陵的深闺小姐。正因为为了己心,才会活的那么苦,把那些爱恨情仇,痴痴怨怨都变成了晶莹剔透的水晶泪,止不住,抹不尽,擦不完。
爱着扫花时,是槛内人,爱恨情仇,痴痴怨怨,哪顾得上去参透六祖慧能的短诗: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慧能说:“不是风动,不是幡动,而是仁者心动。抛开主观唯心主义,他说的太过于正确,让我不能与之争辩。这句话,俨然像拿了棒子给了我们当头的一棒:心动则万物动,心苦则万物苦。黛玉说:“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是心苦,所以连着风和霜都成了尖刀利剑的化身,砍着刺着经不起风吹雨打的柔柳。只不过是些嗔痴罢了,可惜这槛内之人必其短暂而又耀眼的一生诠释了自古多情累美人,对于黛玉,不光是累字了得,还要了美人的命。
我知道,美人虽早逝了,但她是个勇者。把槛内人的形象演绎到了巅峰,那痴,那怨,那一颦,那一笑,只为了情,毫不做作。
如果某一天,我把情看了个透,我想我确实会去扫落叶的,把身心都付与浮云。那个时侯,才能真正体会到神马都是浮云吧。这样的时候,大概我已是耄耋之年了,悟性好的话,到槛外这样的境界也许也是花甲古稀了。虽然孔子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但我没那个自信,自信到半百就知晓天命,将万丈红尘只眼看破。
爱着扫叶的人,有寒山,有出了家的宝玉。
寒山说:“任你天地移,我畅岩中坐”。这样的淡定和超脱从一介凡人口中说出,让世人为自己的嗔痴怨羞愧。他爱的该是扫叶时,跨过红尘的槛,成为了槛外人,看透红尘,将身心都付与了浮云,所以才有这样一颗般若之心:今夕何夕,我只管畅坐岩中,看这沧海怎么变成桑田,看尘世中的痴男怨女把一份醒目的相思守成惹眼的白雪。槛外人,是红尘的局外者,不是不懂得怎么去执起一份痴念,只是更懂得如何放下一段红尘的恩怨痴念。
鲁迅在《<绛洞花主>小引》中评论宝玉出家说:在《红楼梦》里,老太太可谓是富贵寿考,福禄善终的象征,而社会上真正有福如老太太的,实在并不太多,而更多的则是在忽喇喇即将倾倒的大厦里各自的挣扎,死的死,散的散。所谓毕生追求的爱情幸福,无非是水月镜花,恼人一场而已。“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宝玉为什么选择出家 ,原是顽石,不在红尘之中,得以进得世间,不过是一番历练。繁华享尽、富贵看终,方明白繁华富贵不过一梦。总还是回自己本来的好。始从何来,终回何去。
不过是回去罢了。
细数中国古代的槛外人,大多拜在佛祖面前,一盏青灯一座古佛。身处红尘里却爱着扫叶时的,我所知的不过只是五柳先生了。陶渊明应该是泥淖池里的清荷,出淤泥而不染。
“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跨过槛,归去,爱着扫叶时,几近槛外人,看透红尘,将身心都赋予了浮云。
槛内槛外
(2012-08-27 20:11:31)
静圆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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